[極短篇] 再會

黃蒜頭

　　天空藍得恰似她的憂鬱。他想：『憂鬱是美的，但是我不希望妳憂鬱。不要憂鬱好嗎？』

$ M3 F1 O" E& o8 F0 n# w7 q　　但她仍然蹙著眉頭。秀氣的兩道眉毛如水墨寫意的畫出眼中的悲傷。多奇怪，人的眼睛看來不都是一個樣，為什麼偏就能看出每個人內心不同的天地？他想，去年的這個時候，她的眼神也是這樣的，他絕不會記錯。那樣飽含深邃悲傷的眼神，任誰看過一眼都不會忘。

　　他突然不敢看她的眼。『悲傷是由眼神傳染的。』他苦笑，把視線移到她身上，一襲莊重的黑色套裝，將她的肌膚映襯得蒼白悚人，她捧在懷中的一大束百合與她相比，居然也算不得如何纖白潔淨了。

　　百合。他原本受感染的悲傷突然被微笑沖淡。『我們都喜歡百合。妳老是提醒我百合的花語，而我也老是忘記。其實我們也並不那麼在乎花語什麼的，只要真心喜歡，哪裡還管它什麼含意？』

0 g3 x! @4 w) G　　他輕輕說道，也不在乎她有沒有在聽：『那年死黨小井生日，我們一起到花店挑花送她，我們不約而同挑了百合，妳還笑我學妳呢！其實我真的喜歡百合，一直。妳聽那名字，百合，百年好合，自從認識妳之後，我就更喜歡百合了。那時我開玩笑說，妳我只要活到五十歲就夠了，一起無悔的離開，兩個五十合起來就是一百，這就是「百合」。妳罵我，妳說我們都要活到一百歲，誰也不准先走……』他突一驚，以為下雨，原來不知覺間淚水已淹沒了臉。

/ Y' Z8 }5 h' R# P: t" N$ M) ^- A　　但她還是無動於衷。她究竟有沒有在聽？

: j5 f/ @8 K% r* ^　　她雙眼的焦點彷彿投射在極遠的一點，又彷彿凝視著最近的一點。好像很專心，又好像漫不經心。她到底在想什麼，是不是回想那遙遠卻鮮明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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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1 j" {" J" X0 `8 @. v2 p5 K　　當然是了。甜蜜的過去誰願意、誰忍心忘記？『縱然是已逝去的愛，也是值得懷念的，就算是傷心的思念……』他在一旁默默看著她顫抖的睫毛，輕輕讀出一句以前不知哪裡看來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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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7 H8 B, r$ D7 A* n　　『所以心痛是相思發酵的過程。發酵之後，就釀成了淚。』

　　淚啊，淚啊！他在她眼中根本視若無睹，而他的視線望出去，也只有淚水了。像被刀捅了一樣，他驀然頹倒蹲下身子，無聲的淚水湧出、湧出，打在草地上一朵小花上。而她，根本看也沒看他一眼。

  M1 u% J9 r  R2 p* X1 \　　好久，他才活動著已麻痺的四肢站起，勉強笑著說：『不管如何甜蜜，過去的還是過去了。』他走過去輕撥了她的頭髮，好柔好柔，當年在一起時的觸感又回來了。他輕輕說：『無論如何我是謝謝妳的。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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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r% \8 L# ], }, J　　於是他便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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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  d* L3 {+ U! `% [  w　　這時，她才好像受了什麼驚嚇一樣，整個人『啊』的輕輕一顫。一個男人輕輕走過來，摟著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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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4 R5 N) e5 }$ ^( T+ x       女人摸摸髮梢：『沒什麼。風吹過而已。』

　　男人說：『已經多少年了，妳還是一樣每年要來看他……』

　　她不願讓人看到她的淚，頭一偏，卻看到草地上唯一的一朵小花。

( D' E0 q" i1 {- a5 M1 \$ ?　　而他，已如一句嘆息般消失在白色十字架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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