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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叮嚀學生看書,學生是否聽話,真難說;我不是Tiger Teacher,從不作虎嘯,更無獅吼。這裡忽然來了個「虎師」,有分教,因為中午我將提及Tiger Mother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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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海明威,不是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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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d$ f- S& O2 R8 @歲月安穩靜好,日日海樓見翠微。今天早上有陽光,步出家門,帶兒子上學,然後自己乘短程校車到澳門大學中文系訪問教授辦公室。跟著是教學、研究,寫作等事,日日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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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1日,就如年來很多個日子一樣,有什麼好記的呢?「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瘂弦的詩〈如歌的行板〉如是說。我非海明威,也非魯迅、胡適;3月21日的記事,將來不可能成為研究的對象。魯迅上海時期的日記,缺了好幾天,胡菊人為此大做文章,有頗驚人的發現。胡適美國時期的日記,有好些女性名字,一位歷史學家憑此考證出,北大校長令某些人羨慕的風流倜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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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穩地打開電腦,看「易妙」,看新聞,整理一下講義。室友商金林教授來自北京大學中文系,與我的上課時間一樣,我們同步同路,一起去「勞動」。勞動是我的用語,他欣然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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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這一科「文學理論」是學年課程,古今中外的文學理論都要講。今天概述20世紀中華文學理論家及其理論,其中有梁實秋。班上六十多人,都是大四學生,選修的科目多,加上正在撰寫畢業論文,正在做就業和深造的準備,加上可能早一個晚上沉醉於智慧手機的繽繽紛紛而不能自已,不是人人都精神奕奕,專心聆聽以枯燥見稱的文學理論的。我於是加插了一小段反浪漫主義者梁實秋悼亡之後的浪漫忘年黃昏之戀。我又向學生預告,以後講的重點將是王國維和錢鍾書。錢的「東海西海,心理攸同」說與梁實秋的「普通人性」說,互相發明。中華知識分子之深識西方文化者,大概都持梁、錢之說,否則反是。我請學生課後先閱讀指定的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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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叮嚀學生看書,學生是否聽話,真難說;我不是Tiger Teacher,從不作虎嘯,更無獅吼。這裡忽然來了個「虎師」,有分教,因為中午我將提及Tiger Mother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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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P* g% J/ E! o9 j9 Q: O0 Y我在香港中文大學當過四年學生,當過二十四年的講師、高級講師、教授;離開中大十二年了,卻依然有不少聯繫。中大新亞書院與美國耶魯大學有二校學生交流活動。近日幾個耶魯的學生到了香港參觀訪問,順便來澳門,今天在澳門半島有一午餐會。當年我在新亞書院擔任過通識課程主任、輔導長、《新亞生活》主編、署理院長等職,曾參與YUNA(耶魯大學、新亞)交流活動的創辦。新亞書院院務室的霍偉基兄知我人在澳門,盛情邀請我這個舊新亞人參加午餐會。- [/ E/ C8 B4 F+ I- U( b
* G* { m$ G1 r新亞、雅禮、金耀基/ J) p6 b5 A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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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六浦」的海風(Mistral)餐廳長桌排排坐了連我在內的十六人:其中七位是耶魯同學、六位是新亞同學。我們沒有「浦」酒吧,當然更沒有「浦」娛樂場所,只是文雅有禮地交談。Yale譯為雅禮,大概是新亞書院創辦人錢賓四夫子的得意之作;雅禮之譯雅於耶魯。我們雅禮地交談,並舉杯慶祝YUNA二十周年。我與眾人交談時,戲稱耶魯七位同學為「耶魯七賢」,用的是竹林七賢的典故。問答間,知道他們中沒有人主修中文,於是補充說:七者,七大奇觀、七大支柱、7-UP也,七者吉也,希望他們不會聯想到七個小矮人。耶魯七賢出乎意料地文靜,我主動提出問題:貴校的法律系教授,那位寫Battle Hymn of the Tiger Mother(《虎媽戰歌》)的,你們認識嗎?虎媽無犬女,她的女兒都在名校讀書;你們的媽媽也是虎媽嗎?你們知道1970年代的賣座電影《愛情故事》(Love Story)的原著作者Erich Segal曾是貴校的教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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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I/ [- L0 y6 V% E( }* t我也自問自答了一椿往事。當年中大的校長是光纖之父高錕教授,在甄選新亞同學前赴耶魯交流時,我問過某申請者一個問題:「中大的校長是誰?」該生竟然答不出來。; z8 q) E" s9 e6 R3 p$ _# j$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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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說的「當年」太多了,耶魯七賢和同座的新亞六賢一定對我這個「老餅」老師不耐煩了。話題轉換,美食繼續,十六人其喜洋洋。我下午還有課,只得早退。途中我繼續懷舊,想起新亞書院雲起軒的晚餐聚談:如有新亞院長金耀基教授在場,不論他任主持、主講,或只是作一發言,必令出席者口福之餘還飽耳福;機智風趣、開胃解頤是金公金口一開的金牌風格。(金公後來當選中研院院士,又任中大校長。)懷舊?沙田校園可懷者真多,比如如魚得水的「餘群」。啊,「那些年」、「那些逝去的日子」! “Those Were the Days”,瑪麗.霍普金(Mary Hopkin) 的,那些年,我那一輩的大學新鮮人,這首歌一直唱到現在的華年老教授。8 c/ v2 c5 K2 V8 l5 s
+ v( c7 S7 u$ n杜甫:但恐誅求(需索)不改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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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課是「古典文學專題:杜甫詩」。「杜甫出品,必屬佳作」,幾可斷言。「其皮割剝甚,雖眾亦易朽」:杜甫的〈枯棕〉寫枯朽的棕櫚,其實針對的是剝削百姓的官吏,他為此「沉嘆久」。杜甫嘆啊,悶啊,擔心向百姓需索無道的官吏不能改邪歸正,即〈釋悶〉說的「但恐誅求(需索)不改轍」。眼前當政者說「腐敗與政府的性質水火不相容」,杜甫一千多年前已大聲疾呼。詩聖要「正乾坤」但「無力」,希望目前的為政者有力,且有大力。0 N s+ W9 q4 U, ^" u }4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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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告訴諸生,〈遭田父泥飲美嚴中丞〉中,耕田的鄉親父老為什麼邀請杜甫暢談暢飲以至泥醉,且盛讚嚴中丞嚴武?只不過因為杜甫的上司嚴武推行了惠民的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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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e: X9 y, V〈丹青引〉的名句多,至今流傳的「文采風流」、「別開生面」、「英姿颯爽」、「慘澹經營」……以至「寫真」等,是一大筆文學遺產,班內師生以至全地球的人都是繼承人。曹霸獲邀至長安興慶宮的南熏殿繪畫唐朝功臣,好比文藝復興時期米開朗基羅被教皇聘去梵蒂岡的西斯廷教堂,繪畫《聖經‧創世記》的故事。曹霸畫馬更是一絕,下筆神速,「一洗萬古凡馬空」。班上的學生都是大四的,都上過上午「文學理論」的課。他們靜靜地聽著,頗為專注於我有中有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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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Y9 Q R8 |% q8 R1 H; ~/ R: \杜甫後半生的詩,多的是詠嘆調,個人、時局、諸多認識的藝術家,都引申出一曲曲的沉鬱調子。杜甫寫曹霸、公孫大娘、李龜年,都寓有對自己的感慨。〈丹青引〉中我特別喜歡「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這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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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1 u" c" z) N" k; B) q筆鍵不知老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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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杜甫(712-770)1300歲,慶壽活動多,網民戲說「杜甫很忙」;現在大詩人「下課」了,我也回到辦公室,繼續勞動。有三十餘年歷史的澳門大學,校舍依山坡而建,樓宇支柱是現代吊腳樓的腳,樓宇間相連的走廊是現代的棧道。近萬個學生的校園,是丘陵上小巧的山莊;今年暑假澳大將搬到珠海市的橫琴島,那是一片平原上大度的華樓,新校園面積是目前校園的二十倍。我轉樓層穿甬道,抵達辦公室,打開電腦,澳大網頁上出現新校園工程進展的最新照片。大概每隔一周或一旬,就有「捷報」。圖書館大樓位於校園前端的中央,最為壯麗。0 A' H& G- E# o0 `' ~4 Q% ?4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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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8月來澳大中文系任教,之前好幾年在台灣佛光大學。我本來是電腦盲,佛光的歲月為我啟蒙開光;操作電腦文書的基本功,我具備了。「小蒙恬」手寫板助我啟蒙居功甚偉。我或用筆手寫,或按鍵輸入,百度或谷歌的億萬條資料,都可尋搜,又「易」又「妙」(「易妙」是我對email的翻譯)。我現在備課、做研究、寫文章,都離不開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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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t# `1 ^7 _- U1 N( M7 }; T( [一篇篇文章發表,一本本書出版。想起杜甫的「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管他名著不著,管他人老不老。丹青不知老將至、筆鍵不知老將至!內子說文章寫得四平八穩,名聲就不會響亮。她這句話有局部的真理。近年我修理過馬大爺和顧教授,但我不會說:要傳揚中國文化的話,一個章子怡抵得過一萬個孔夫子;我不會說:某個城市的人是某種動物。歲月安穩,我的文章也安穩。今天下午繼續從事腦力勞動。也許,五月赴北京和呼和浩特演講,我可呼號這樣的觀點:中華很多學者都是西方20世紀文學理論的「後學」,崇洋過了頭;其實,中國古代文論是織錦,引進的西方20世紀文論是錦上所添之花而已。我依然要求自己立論平正穩當,希望有君子之風,或者如澳大中文系主任朱壽桐教授說的,有新月派胡適、徐志摩那種紳士風範。* b5 f" T1 G9 H0 i
& l2 r v1 Z# |! g& s母鹿柔順,陽光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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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只有周一和周四兩天有課,但我天天上班,幾乎都是朝九晚五,甚至更早到更遲退。我對商教授戲稱敝室二人為「勞模」,他並不婉拒此殊榮。關於勞動,我有打油詩曰:「勞動復勞動,勞動何其多;引頸待周末,海靜樹扶疏。」其實到了周末,一樣有筆有鍵的勞動;勞動是神聖的,我應為勞動寫一首加油詩才對。衡兒五點鐘放學,我同時下班。家在Edificio Hung Fat。Edificio者葡萄牙文大廈、樓宇之意也。活到老,學到老。幾個月來,我先學會了然後教會了衡兒一些葡文單詞;Edificio是何義、怎樣讀,Ponte 16(十六浦)的ponte是何義、怎樣讀,衡兒既被教,則學之;不過他對電視的動畫興趣更大。: z2 [* e6 t9 ]% ]7 f/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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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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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 p" N9 z; e p0 y; d作者/黃維樑
( q- x/ h& R; l2 N' e2 K摘自102.12.5聯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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