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沒有生你的氣，我知道你忙！

tracytsao

【孩子，我沒有生你的氣，我知道你忙！】
- u) m. _# u+ u2 x. L
文/ 劉繼榮

母親真的老了，變得孩子般纏人

每次打電話來，總是滿懷熱誠地問：「你什麼時候回家？」
# O. u! H; Y, a: W) B9 V
且不說相隔一千多里路，要轉三次車，光是工作

1 y5 i; Z# ?. E* T7 U& J4 ~孩子已經讓我分身無術，哪裡還抽得出時間回家。
. f  B+ Y0 p& ]. Y
母親的耳朵不好，我解釋了半天，她仍舊熱切地問：
7 |/ [% p; ]( D4 k7 d7 M( O9 G; J' N
「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幾次三番，我終於沒有了耐心，在電話裏衝母親大聲嚷嚷
/ k0 s7 |) p, O$ e2 f3 C' f4 ~
; T4 W8 d* }0 y6 ]% ]她終於聽明白，默默掛了電話。
+ |% }3 D$ A! s( k0 o
隔幾天，母親又問同樣的問題
4 c. S2 ?! \- [# T. `: O3 `
只是那語調怯怯地，沒有了底氣。
# {1 p. _8 l% @
像個不甘心的孩子，明知問了也是白問

( k: |/ k. X/ @8 b2 M可就是忍不住。我心一軟，沉吟了一下。

5 b! M0 `. M1 S. ]4 q- a母親見我沒有煩，立刻開心起來。
& u9 x4 P# c2 }: A/ a
  f4 G# q$ Z+ v她欣喜地向我描述：
7 f( k: ^9 C6 M
「後院的石榴都開花了，西瓜快熟了，你回來吧。」

. r, r% P2 E8 O; k- q我為難地說：
9 R5 Q, {9 S7 T
1 B2 ~3 m+ C- U. t) u「那麼忙，怎麼能請得上假呢！」
; F8 \4 ^2 k1 Y9 m+ \( E
她急急地說：

「你就說媽媽得了癌，只有半年的活頭了！」
5 J9 o; g; j$ Z, l
我立刻責怪她胡說，她呵呵地笑了。
+ H3 M, Q% W0 E$ }$ H. E# A
: `9 b0 V' y2 l( ]% ?  o& C+ I小時候，每逢颳風下雨，我不想去上學
9 f& Y; A  z" f
便裝肚子疼，被母親識破，挨了一頓好罵。

現在老了，她反而教著女兒說謊了，我又好氣又好笑。
: ~3 H7 i. T' ]6 m
2 T9 |& {' P8 P2 q' [+ [1 N這樣的問答不停地重複著，我終於不忍心
5 Q/ a3 B% @- C& {) y3 k: p$ g( e
& A/ o+ A; _5 n0 B' C& P告訴她下個月一定回去，母親竟高興得哽咽起來。

$ ~" ]( v6 ]% k1 P# B2 g可不知怎麼了，永遠都有忙不完的事
$ }- p5 Q! K) j1 O/ _) l
1 H2 u' A* z: g1 L' x" W每件事都比回家重要，最後，到底沒能回去。

電話那頭的母親，仿佛沒有力氣再說一個字
& ^/ F: B$ Q' q( L% z
; W0 ]; t/ Y. F/ X- o8 U3 e我滿懷內疚：「媽，生氣了吧？」

母親這一回聽真了，她連忙說：
* j7 g8 p9 m( c0 a
「孩子，我沒有生你的氣，我知道你忙。」
! U/ [, A$ m: S0 u
可是沒幾天，母親的電話催得越發緊了。

0 f% Y) A1 B+ c( O7 [6 [; n/ e% @她說，葡萄熟了，梨熟了，快回來吃吧。

3 e! @8 H" Y9 R. f我說，有什麼稀罕
; n4 x. f4 ]7 U% G
這裏滿大街都是，花個十元八元就能吃個夠。
0 o- A" K1 F- ~( S: @5 p9 L" X
母親不高興了，我又耐下性子來哄她：
( |( b7 m! W) s% G* ~4 C
! l( u( o+ c, W9 n- i「不過，那些東西都是化肥和農藥餵大的
2 T+ Q2 G" z6 Y5 m+ Y# F
' F  T4 n9 R& j; B2 G4 E+ Z, j哪有你種的好呢。」

母親得意地笑起來。
6 G& c( L( t: h% A* W8 Z5 a/ b; ~2 c
4 \& q/ d6 v5 P星期六那天，氣溫特別高
: X/ B+ b( U: z" V& p% n; w
我不敢出門 開了空調在家裏呆著。

孩子嚷嚷雪糕沒了，我只好下樓去超市買。

在暑氣蒸騰的街頭，我忽然就看見了母親的背影。
- h% A3 Y2 W0 W3 F
. J* _+ [! n  F看樣子她剛下車，胳膊上挎著個籃子

6 @' l9 M7 V" ?+ `背上背著沉甸甸的袋子，她彎著腰，左躲右閃著

怕別人碰了她的東西。
% H. J+ ^( w! T
在擁擠的人流裏，母親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4 d6 I5 ]/ e1 Q1 B$ @
我大聲地叫她，她急急抬起滿是熱汗的臉
4 \8 g3 o: D8 ]
四處尋找，看見我走過來，竟驚喜地說不出話來。
; U. X6 \2 h# c- G2 K) u3 u
. A% q$ \9 u' S8 y* ~一回到家，母親就喜滋滋地往外捧那些東西。
/ V' B5 e) i5 _
她的手青筋暴露，十指上都纏著膠布
/ }0 B9 R6 O" D- `2 h& ?% j
5 X& \, l6 A" p, h手背上有結了痂的血口子。

母親笑著對我說：

5 ~" c; s& l0 F$ v「吃呀，你快吃呀，這全是我挑出來的。」

我這沒有出過遠門的母親，只為著我的一句話
+ S: P" f7 [$ X* l' e- X: W  p9 c
便千里迢迢地趕了來。
5 |( T) W+ J4 _' T
% y" M+ P9 V( u她坐的是最便宜、沒有空調的客車，車上又熱又擠

但那些水靈靈的葡萄和梨子都完好無損。
; u' R) r7 ]" D' g. N5 v
我想像不出，她一路上是如何過來的
7 m$ L+ T5 Y2 v/ @6 M& b. k; l
我只知道，在這世上，凡有母親的地方就有奇蹟。
  r9 ^) j1 {& [5 |6 K
+ v4 N! w: H- u$ {! M. D母親只住了三天，她說我太辛苦
5 x5 f$ K5 \5 _( D- ?6 i! N
起早貪黑地上班，還要照顧孩子，她乾著急卻幫不上忙。
# Y& R/ h. i! d" F3 ?) W
城裏的廚房設施，她一樣也不敢碰，生怕弄壞了。
" W' Y8 S5 k$ q' u' W; p
8 j8 h/ ^$ V7 c# o. A$ k# J& a她自己悄悄去訂了票，又悄悄地一個人走。

才回去一星期，母親又說想我了，不住地催我回家。
- R+ l- ^1 S# N1 }1 [# F
我苦笑：
4 J# F7 K! H2 R9 B
7 }% {& F& P1 o9 `+ D/ M「媽，你再耐心一些吧！」
+ P8 z; [6 y2 U5 w! F' t& b4 @' @
第二天，我接到姨媽的電話：
) q# \9 U6 }/ J& T5 W5 F+ V
4 M. k' M4 P  b2 l" A2 a) Q3 L「你媽媽病了，你快回來吧。」

8 d7 o# d, t6 z/ z2 d! }* {# T我急得眼前發黑，淚眼婆娑地奔到車站，趕上了最後一趟車。

一路上，我心裏不住地祈禱。

+ y6 P% d. I, a% `" Q6 R5 c5 h我希望這是母親騙我的，我希望她好好的。
+ n' j9 j* H3 Z5 e
我願意聽她的嘮叨，願意吃光她給我做的所有飯菜

願意經常抽空來看她。

+ V; ?  [  L6 z7 a此時，我才知道，人活到八十歲也是需要母親的。

車子終於到了村口，母親小跑著過來，滿臉的笑。
: E' z! I1 Q$ T$ l& s/ W. p
/ Q4 a2 y3 P' U$ P. H我抱住她，又想哭又想笑，嗔怪道：
1 J+ `9 G+ a4 F
「你說什麼不好，說自己有病，虧你想得出！」
0 ?% K* _+ N+ N6 Z, `. D
受了責備的母親，仍然無限地歡喜，她只是想看到我。

母親樂呵呵地忙進忙出，擺了一桌子好吃的東西

7 ^8 a) D& _; ~& F& s# q等著我的誇獎。我毫不留情地批評：

「紅豆粥煮糊了；水煎包子的皮太厚；滷肉味道太鹹。」
( L* F$ S3 N# A; z6 C
# u8 m% c. Z9 y  q母親的笑容頓時變得尷尬，她無奈地搔著頭。

我心裏暗笑，我知道，一旦我說什麼東西好吃
3 L2 X8 x# B+ Z
母親非得逼我吃一大堆，走的時候還要帶上

就這樣，我被她餵得肥肥白白，怎麼都瘦不下去。
3 }$ ]% U; }7 |( ^& P+ U( x* O5 Q
而且，不貶低她，我怎麼有機會佔領灶台呢？
* J3 x  X/ x8 b; v8 Z
. o! T8 [' n2 c4 ^7 z  P& w. M3 [) ~我給母親做飯，跟她聊天

母親長時間地凝視著我 眼裏滿是疼愛。
* {1 j. I$ Q1 t" N6 _
! S2 t3 }. i# D6 r& O; h1 B2 M9 z  U無論我說什麼，她都虔誠地半張著嘴

/ S7 c3 E1 e  \" O* L側著耳朵凝神地聽，就連午睡，她也坐在床邊
+ f9 r; _$ {9 b6 x
# i6 S/ z& E# S- ]笑咪咪地看著我。我說：

「既然這麼疼我，為什麼不跟著我住呢？」

8 {8 K- o0 G8 B2 T/ I& ~她說住不慣城裏的高樓。

: U6 X" n, T7 ~7 l沒呆幾天，我就急著要回去，母親苦苦央求我再住一天。

她說，今早已託人到城裏買菜了
& X! B* m* Y1 V% \. J8 T
- r6 \6 w/ B! S7 L7 S一會兒準能回來，她一定要好好給我做頓飯。
3 |8 |1 m+ ]- c4 \) f
縣城離這兒九十多里路
5 n- r+ d8 V/ e7 A7 M
母親要把所有她認為好吃的東西都弄回來

5 I2 m3 d5 }; E+ u+ S讓我吃下去，她才能心安。

+ d! q( Z( z! d6 f從姨媽家回來的時候，母親精心準備的菜餚
7 H  I4 B( A8 k0 K
終於端上了桌，我不禁驚詫──魚鱗沒有刮盡
. t( a2 G! E% A" n' A  B9 J5 e4 G  n
5 L5 T. W/ G; M. M+ e8 H' }雞塊上是細密的雞毛、香油金針菇裏居然有頭髮絲。
8 {8 C% }& E) M/ K6 a' y$ s
無論是葷的還是素的，都讓人無法下箸。
2 X$ j4 G3 W- {6 V+ Q. Z$ b/ H
母親年輕時那麼愛乾淨，如今老了竟邋遢得這樣。
& I6 Q4 v. Q1 ]
母親見我挑來挑去就是不吃
9 x  f2 I3 X% Z; N3 s
她心疼地妥協了，送我去坐夜班車。

天很黑，母親挽著我的胳膊。
' {: {' p; y9 o  L8 H: C: g
' [8 B8 V/ T1 l( m# L. ^她說，你走不慣鄉下的路。
1 R2 I. \/ }- v5 q1 q
( V/ \$ m* w5 c# I* z! ?5 Z她陪我上了車，不住地囑咐東囑咐西

車子都開了，才急著下去，衣角卻被車門夾住，險些摔倒。

6 k! I/ L2 U5 \( T我哽咽著，趴在車窗上大叫：
7 @8 ?" P) c  L2 s6 s1 m
「媽，媽，你小心些！」

她沒聽清楚，邊追著車跑邊喊：

「孩子，我沒有生你的氣，我知道你忙！」
# P5 f3 W/ p1 R- k2 }( X6 u4 G4 O
& x; X  w5 e4 N, G# i: s這一回，母親仿佛滿足了，她竟沒有再催過我回家

只是不斷地對我說些開心的事：
) ~& y& k, _$ w
「家裏又添了隻很乖的小牛犢；
, ~4 ?  \1 u4 ?
明年開春，她要在院子裏種好多好多的花。」
& ^1 J) L4 H, i" K* |3 N1 {
' b# C% @# N/ k( P聽著聽著，我心裏一片溫暖。
7 a2 s- @: }7 I2 @
3 g  N! O* R1 U0 l; Z8 i  D到年底，我又接到姨媽的電話。她說：

「你媽媽病了，快回來吧。」

我哪裡相信，我們前天才通的話
, }: ?( e( [0 P2 K6 f
( P* r6 S- v! c9 Z) w母親說自己很好，叫我不要掛念。
, Z6 u: J; `1 V2 s2 x; H- E
姨媽只是不住地催我，半信半疑的我還是回去了
" _: S& }- K1 i
並且買了一大袋母親愛吃的油糕。
2 s  z: D3 l" \: Q1 ?5 H
車到村頭的時候，我伸長脖子張望著，母親沒來接我

我心裏忽地就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 @* I1 B, a9 `5 A1 w姨媽告訴我，給我打電話的時候
- y2 o, J9 o- ~
母親就已經不在了，她走得很安詳。
1 k; \( Z! Y$ K4 A, N  ^' Y* u
半年前，母親就被診斷出了癌症，只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 G9 f6 T! b2 M5 M" i1 x
5 e0 d0 ^- ~* j5 A4 `仍和平常一樣樂呵呵地忙裏忙外
. d& Z, A( @9 W  G: b* v
5 ], D7 L$ ~- d9 k並且把自己的後事都安排妥當了。

姨媽還告訴我，母親老早就患了眼疾，看東西很費勁。

: N% G$ N( w* q1 a: n我緊緊地把那袋油糕抱在胸前，一顆心仿佛被人挖走。

+ t# y  f2 Y5 ^. p原來，母親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2 j) k7 W2 r' t/ {才不住地打電話叫我回家

' C$ X' K- G# B* E/ E- C: t她想再多看我幾眼，再和我多說幾句話。
* G; D) ~3 ^  q9 {7 x( @' i/ ?
原來，我挑剔著不肯下箸的飯菜
( g8 }6 v% d4 ^. W5 ^9 n
是她在視力模糊的情況下做的，我是多麼的粗心！
! W5 G4 G# k! s& @+ n
我走的那個晚上，她一個人是如何摸索到家

她跌倒了沒有，我永遠都無從知道了。
: Y- S/ E/ ?; X- r/ z) U
---------------------------------------------------------------------
4 G% h, Z' a: e) E
母親，在生命最後的時光裏，還快樂地告訴我

" p' r% D1 k2 r. n7 u# A牽牛花爬滿了舊煙囪，扁豆花開得像我小時候穿的紫衣裳。

3 K$ T. u" J- p2 X你留下所有的愛，所有的溫暖，然後安靜地離開。

0 p+ X9 b8 X4 z1 f我知道，你是這世上唯一不會生我氣的人
. C/ v8 \: K* E0 `5 J9 m2 q
# P- y2 x) H7 _  b  I! _唯一肯永遠等著我的人，也就是仗著這份寵愛
0 R7 ?4 `, |2 }+ k
我才敢讓你等了那麼久。

5 H- i" ?  g; `; g* [- G! w! }可是，母親，我真的有那麼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