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上的愛情之一

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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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端上的愛情  楊雅喆

她愛臉書。
& I/ S9 P1 a' ]" W2 t: C快十年，她沒有愛過什麼了。日子就是漂浮著，儘管她才過三十五一點點。（好啦，就是三十八歲，實歲。）
% e$ U* N: T7 \3 y# i, t8 G: b* B最近，她愛上了臉書。主要是尾牙抽到了一台唉鳳3GS，反正也不曾愛過新科技，當下決定拿到網上拍賣換現金（別轉賣同事，價錢要不就是傷自己的心，要不就傷了同事和氣）。
但回了家看見丈夫一邊熬夜改學生作業，一邊握拳看王建民，發出喝采吼聲的瞬間，她心中一股怨氣，堅定的賣家意志手一滑就變成了買家：決定替唉鳳3GS買了一件好美的衣服，1780。（她後來很快的成了網購專家，就連現在手上三十萬的鑽戒都是在網路上面買的，關於防詐騙、防假貨的技巧她相當自豪）
命運沒有那麼快讓她愛上臉書，是一點一點令人無法察覺地、狡猾地推她到今天這步田地的。
8 r: C0 }  K% d* A婚後沒有目的的節儉，是動物的本能，幾近臆病症：假想換大屋後的房貸、小孩教育、養老金等等壓力，於是推拒同事的聚會、同學會。不知不覺就和辦公室午後的珍珠奶茶脫勾，毫無防備地在辦公室從小禛變成了禛姐。
禛姐所擔心的小孩教育問題沒有來，而養老金也還遠。房子買的時候剛好撿到便宜，負擔不重夫妻兩個人漂浮一樣的活著，固定週三週六做愛，心知肚明的默契和期待。有了唉鳳之後，丈夫偶而會在週三缺席，她也無所謂了。
/ W- L" |! o8 n8 e小禛當初是因為懷孕才跟阿霖結婚的，那時心思混亂，他熱著臉說了聲：「那就結了吧」小禛也就融化了。
, K7 I4 L2 U# ]' z2 |4 i阿霖身材健美、面貌英俊，唯獨害羞時說的話，幾乎是唇語似的小聲。
$ J3 O0 h  p% g9 H7 ]# T小禛記得當時停頓了一下，阿霖又加了一點點的音量：「那就結了吧」
認識半年就結婚，小禛的確相信這大男生會和她有個美好的未來。可能是因為是第一胎，可能是喜宴上的海鮮不乾淨，當晚拉了肚子，小孩第二天也就跟著拉掉了。
" [6 I( f# [8 o6 p9 E- O9 e原本阿霖在喜宴上跟橄欖球隊的兄弟們還在說著一砲就中的黃色笑話，這下子大家都沈默了，頂多是加上無所謂的一句：「日子還長，還有機會。」
日子是很長，機會就是沒有來。
) Z" W  I- u. _, p! [/ l但是節儉已經成為習慣，她真的沒有一下子就愛上了臉書，是命運一點點推她過去的。
網路成癮離她很遠，因為歷來的公司都會三管五卡的防堵員工上班時看股票、上ICQ（不記得那朵轉動的小花了嗎？）、乃至到MSN（現在也是個過時玩意了），這些東西她乾脆一概不用。
科技離她越來越遠，青春更是。
& e2 m: v' j( n1 |* s直到唉鳳穿上新衣服的那一天，同事們說辦網路讓它吃到飽吧！她笑笑，也不過就是電話而已，接跟打，投捕的關係。
3 S& c3 `2 u4 I0 L! n8 \) n% k! q「買上支手機還跟店員說我不要有拍照功能的呢！」小禛想要表現勤儉與拒絕腐敗科技的決心，「電話就是接跟打就夠了啊！」
& L: n$ J& ?$ u0 J: R0 }$ H/ V跟阿霖的關係，也只剩下接跟打。一壘二壘三壘四壘都準備好了，就是沒有人加入，一局棒球只有投跟打。
, S$ o& c, W; \# G電話就是電話，不要變成照相機，不要收郵件，簡簡單單，希望結了婚後愛情就只是家人，不要變。
直到臉書出現。唉鳳3GS不再只是電話。愛情不只是家人。
大學姊妹淘在「非常感人、一定要看」的PPS（那一頁頁自動播放的圖文簡報）電子郵件中附註了一句：「加入臉書嘛，這樣聯絡至少少了簡訊費唷！」才打動了她。
, L& @+ u, o2 L- v! y) e9 g  y謹慎使用最低費率50元，開啟了禛姐的行動網路人生。
8 |  L6 W# G0 }千挑萬選的用了張可愛的貓照片和JENNY  WANG這個化名在臉書的封面上，逃避熟人打招呼的尷尬。
+ G8 _& i1 ^! Z& z5 p; i% Q臉書也不過就是同學炫耀新衣、美食、尤其是小孩的工具而已。
她討厭小孩和寵物的照片，那跟看別人的婚紗照、蜜月旅行照一樣痛苦，因為要發出乾笑。
感謝科技的發明，只要打上「哈哈」或者：）這樣就可以了，沒有人發現禛姐在乾笑。
' c" e$ N& R6 }7 _' A7 T( r唯一可取的是，快樂農場，這滿足了禛姐隱身山林成為勤奮農婦的幻想（當然是乾淨而美麗，沒有雞屎味的那種），但她盡量在有免費WIFI的環境使用。
- v2 y% |; [1 k6 O8 C, h( x0 `+ e1 h逐漸的，一個王建民，一個快樂農場度過晚上的時光，也許週六不做愛也還好。
1 A/ l& P" `' K! _' y4 ?5 v接到帳單時，禛姐十分的憤怒，手機上網通信費用居然高達600元！原因是因為她不知道不使用時要關掉臉書的App。
; ^  ?& b1 N6 y沒有人提醒她。
她在科技的曠野中獨自憤怒。那些乾笑和根本吃不到的雞蛋和青菜居然要如此的花費。
7 u- k) O; p, i! s7 e% f. K禛姐在電車上和客服小姐幾乎吵了起來。對方打了八折，屈服。車上乘客以徹底的安靜慶祝禛姐的勝利。
5 T! j  W9 o$ E- ^  \- Q' B她決定打開臉書，對姊妹淘發出停用臉書的通告。
9 K! X( B3 E6 b# ^* }6 P「你可能認識的人」…
0 \( s+ W( }& A臉書再次向她招手誘惑。
我不想認識任何人。禛姐很堅定，她發出了停用臉書的通告。
但是臉書是個心機很重的小白臉，它才不會輕易的放手，也不可能低頭懇求，但它要你自己回頭。
姊妹淘在「不可不注意的十大素食陷阱」郵件中，附加了這麼一句：「我找到大王了！！！」
& I6 t% m( u1 n0 f5 i2 `) M6 k- L讀中文系時符號學教授曾經警告他們，電腦時代過度標點符號造成的誇飾是一種情緒危機。沒有標點的時代，必須咀嚼品味文字本身，有了標點之後，少了字距反覆推敲的趣味。即便手寫的時代，也沒有人那麼誇張的使用三個驚嘆號，勉強算是理性效率的閱讀。
現在則是無限的誇誇誇誇誇飾。
/ k7 Y' h& ?3 q# f' c「好爛！！！」啊有那麼爛怎麼不趕快去總統府抗議？就只會在網路上加標點符號。
但「找到大王」這件事情的確值得使用這麼多的驚嘆號，加上跳躍閃動的字體也不過份。
回家的電車裡一樣安靜，她深呼吸注意旁人的反應，像是按下了炸彈開關一樣按下了連結…
- |- P9 ]' @4 }* yJEFFERY WANG，大頭照。是他，沒錯。只是換成了西裝頭和西裝。他變成嚴凱泰或辜仲諒那種模樣她不是沒有想像過，更帥。
「您還不是JEFFERY WANG的朋友，發送邀請？」
$ f, n( S* U7 v) [8 W科技的曠野中，輕易找得到舊日情人，關係卻連朋友都不是了。
9 z4 ?* a3 d, S+ M* L; B她沒有按下朋友
! M3 o; l8 O& f, P. G申請，她徘徊在那僅有的一點點資訊當中：「 in a relationship」、「NYU畢業」、「天狼星科技  副總」、「年齡：保密」、「電子郵件…」
有價值的男人、皮光肉華的女人，才欲擒故縱的開放幾張照片，少數的資訊，關上塗鴉牆，引起路人興趣，好整以暇等著對方提出交友申請，然後尊貴的審核你可不可以是他的朋友…這是網路的現實，階級的歧視。
8 ^$ l- b2 a5 w8 @, l+ N2 O; Z像是禛姐這樣，放上一張貓照片，用英文化名的，在網路的世界必是殘疾人士，放上一百年，也不會有人提出交友申請。
不能等了，禛姐才不管網路傳輸上限是幾個妹，豪氣的搜尋起「天狼星科技」…
「本公司致力於雲端技術的研發…」閃動的網頁裡，有簡短的他的資訊，大王應該是合夥人之一吧…禛姐推測。
1 M9 q* h% p; s# A% p公司的尾牙相簿裡，他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愛凝視鏡頭。
4 N: @4 Q9 t: D' r她忘了下車，一路搜尋「雲端」的定義、搜尋他的朋友中是不是隱匿著他的女友照片。
In a relationship, in an open relationship吧！這是前任情人不甘心的祝福潛台詞。如果找到一點對方不幸福的端倪，自己也就安心了。
5 N# _2 b0 n0 @( R+ I其實一個按鈕或者一封信就夠了，但她不要。
4 A: g- p' t& B1 h% e以前他們兩個，一個大王一個小王，大J小J，怎麼現在連多看兩張照片還要經過這個軟體的審核？「我們交往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 ?5 U! N6 v6 d% x: d) k$ L5 e! |此後的幾天，汲汲營營的逢人就問：「什麼是雲端？」
6 Z. K1 T6 u3 C6 h( a同事訝異於她對新科技的渴求，「老闆交代可能要出一本這樣的書」，事實上，禛姐從業以來至少出了百來本書，仔細閱讀放進腦袋的書籍不到十本。
人們對「雲端」的說法莫衷一是，相同點是那像一團雲霧在天邊。
週末和丈夫做愛，沒有格外熱情。
交纏間有一團雲霧飄來，那年大王在外島當兵，休假期間回來例行每天瘋狂的做愛三兩回，然後隔週後淚眼汪汪送大王去車站。
: A4 y$ a5 d9 S& S; P大王不要她送，因為每次都淚眼汪汪。
7 S  \( {( D3 P+ D0 g/ H但那次淚眼汪汪另有其因，小禛那時候想對大王說，她懷孕了。
那也不是難事，她假想大王說「那就結吧！」的語氣，應該會跟阿霖不同，是篤定一點的音量。
8 v- x+ E' F, ?! D% w小禛畢竟沒有說。
" Z$ H. K7 H$ G" V* S因為她搞不清楚，那是阿霖的、還是大王的。
姊妹淘很生氣一句話不說，陪她去婦產科。
「男人到處噴就沒有關係，他們只是不會懷孕，憑什麼女生就是淫婦潘金蓮？」小禛多想對著沈默的姊妹淘吶喊回去。
中文系也是有主張女性解放的激進教授，但仍然沒有把小禛變成那樣特立獨行的女生。
也不過是，男人說的，不小心遇到，不小心的錯誤。
「那就結了吧」阿霖無聲的承諾那時還是令她感動。如果他知道小孩不是他的，還一樣義無反顧嗎？
只是後來才知道他的無聲唇語，是一種懦弱，和他強壯的身體比起來。
. h8 u! |$ E) M「雲端是什麼？」做愛完，禛姐隔著門若無其事朝正在浴室裡沖澡阿霖發問。
0 ~/ @0 r4 H, I9 g: Z「什麼端？」
* v$ O2 _2 R4 b7 k「雲端，」禛姐加大音量「雲端科技！」
「不知道」對啊，體育老師怎麼知道雲端是什麼，就算他要兼著教國語數學英文電腦…那可是一種高科技啊！
% |8 I" I+ P! [0 {水聲嘩啦啦，手機在暗暗的房間裡閃爍。
) i$ b+ w9 S" ]6 x  a* T「JEFFERY WANG 傳送了一則交友邀請給您，拒絕。接受」
- H& }1 v$ V: m# M9 j- [% N: ?臉書是狡猾奸詐無賴下三濫的軟體，串起人和人之間的關係，連起不該想起的過往。
5 H1 B1 a$ Y' J" v( G# Q2 f禛姐恨臉書。
「為愛而生！」、「FIGHT！」禛姐看著辦公室裡年輕人們熱烈談論著最近的電影宣傳，總會暗笑；他們在臉書上按讚，就以為參加了一場抗議遊行，他們加入社團一起憤恨，熱血的時間也許不到一個禮拜。
" r+ Q7 F: |$ w- m$ X) M他們不知道真正的熱血就是下定決心拒絕。
這比按下「接受邀請」還要困難幾百倍。年輕人的熱血就是向前衝，中年人就是按耐住蠢蠢欲動的心。
; Y9 w" _% i3 B% i7 d, }. u5 O禛姐猜想那些知曉當年風雨的姊妹淘們及不相干人等一定都在持續關注著：Jeffery王和Jenny王會不會暗通款曲、死灰復燃。
, h" f0 r/ B1 F" ~& L, f想到不久前的一件實例，禎姐就立刻打消按下答應交友邀請的念頭：A男和B女曾是班對，B現在已經是某大名牌包代理的高層，某次A夫妻兩一起參加同學會，A太太就背著B公司代理的名牌包，還無知地恩愛說是丈夫送的生日禮物呢！
5 I+ U. p0 }6 C3 s他們不辭辛勞回家搜尋A和B臉書上的歷史動態，發現了B曾經三次在A發表的抱怨夫妻生活的訊息按下了「讚」，有人甚至在A的訊息海中找到了B說「我建議蘋果綠的比較好」的回覆。
: Z/ L9 b: T) i+ _5 F' O' T9 l再比對臉書上同學會的合照，當天A太太背的就是蘋果綠！姊妹之間彼此傳遞心得：「蘋果綠是美女才能玩的起的顏色啊！」、「以退為進好厲害！」、「是要讓他太太綠光罩臉嗎？」、（唉喔！她從大一以來就很厲害啊！…）
1 a" }$ k$ \4 _8 D/ |禛姐彷彿可以看見別人討論自己時那種呲牙列嘴的模樣，遂決心不要變成別人的談資。
毅然決然的刪除大王的交友申請。
) F* b) s! Q1 v- l1 }6 _若要吶喊：「勇敢愛！」這樣熱血的字句，禛姐當年應該是第一名：和大王在大學裡交往了三年，只差他當兵回來就可以「修成正果」，然而卻在最後半年發生兵變。姊妹淘當時勸她默默的將來路不明的孩子拿掉，重回大王的懷抱，然後一起出國唸書、結婚。那是最簡單、安全不過的決定了。
那天在診所裡面，明明都已經躺上了手術台，一個念頭讓小禛起身喊卡。
她想到某次郊遊，阿霖在溪邊身手矯捷地灑開網子捕魚的樣子。
, @/ \$ @5 r% t阿霖和大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男人：大王善於理性分析，他曾說小禛的擁抱就像無尾熊，看來柔軟其實是吸附，離開了自己，連找到另外一棵樹爬上去的力氣都沒有。
, I! b" S0 e4 T. F( G7 W7 a而阿霖做任何事情則都憑著一股動物的直覺，迷人的直接。「我要你」，他在那次灑網捕魚的郊遊後對小禛說，儘管是害羞無聲的嘴型，眼神卻沒有一點逃避。
4 A% O/ ^0 d4 }" T: j  C禛姐現在分析那時的自己，也是雌性動物一隻。當年她並沒有在紙上寫下兩名男人的優劣點並加以分析，就和阿霖結了婚。
; c# b" o) i9 e& i這樣的故事，是背叛，還是熱血？
! ~1 |' p7 X2 ?: }% T發生在美麗主角身上的背叛叫做勇敢追愛，配角為愛私奔叫淫蕩。這世界看待感情就是這麼簡單的二分法而已。
+ `1 |9 T1 q$ E$ T5 X( g+ p止住心中的熱血澎湃，能量會從另外一個地方發出來；禎姐因為校正到一個錯字把助理抓過來唸了一頓；讀了寫手的稿子，忍不住回了封長信，要她長進一些，別再寫那些被劈之後淚灑雨中、哭倒露濕台階的封建被害人思想，「不過就是愛結束了」、「不過就是找到人生中的另一個伴侶」…
禎姐的電腦就在此時當機，這已經是一週內第五次發生的慘劇了，她忿忿的將所有怒氣發在IT小弟身上：昨天你不是跟我說你會加班幫我把電腦重灌嗎？
" P- z$ z! X, b  t; s3 uIT小弟回了句：「但是王建民有球賽」
「那我現在不用作事了嗎？」禛姐幾乎在辦公室內失控「為什麼你們一點責任感都沒有！」
- S! G3 T. a. bIT小弟只是將MONSTER耳罩掛回耳邊，搬走電腦。
6 R' f9 l( X3 C+ v' ]# s連續半年泡麵才存到一副一萬多塊的耳機，也是年輕人的熱血行動之一，這決心和吃素求得家人健康、渡過事業難關等等是一樣的。
禛姐只好用手機回那些十萬火急的郵件。
/ r- b( X- F; J& [1 ~( d# m「可是你說過讀者愛投射自己的悲情經驗，沒人要承認自己是負心女啊！」這是寫手的回信。「這樣才賣錢不是嗎？」
) m6 f$ A; A; Q4 u" s) r) ~禎姐終於搞清楚為何總是自己遲遲不按下「同意」的真正原因：對大王的確還有一絲絲的虧欠。那些血壓上升、心神不寧並非是年輕時那種愛情的悸動，而是多年後嬰靈纏身的恐懼。
一週後，久久不用的Hotmail信箱裡，居然有大王的來信。
# l4 P5 M6 k- ~簡短的訊息中先是讓禎姐有了台階下：「我想你大概很少用臉書（我也是），你還好嗎？我要結婚了（終於）。希望邀請妳來。」
她推敲每一個字，尤其是（終於）二字，那是一種怨恨？還是自我解嘲？這麼多年沒有聯絡卻突然邀請自己參加婚禮的用意？
她只耗費五分鐘的推敲時間，便決定大方的回信：「好久不見！恭喜！什麼時候結婚？把帖子寄給我吧！」
. g/ P9 Z$ I1 F% a' I禛姐的熱血也並沒有因為歲月的消耗而降溫，她不刻意的安排時機，只是先用簡訊告訴阿霖會回家吃晚餐。
鍋貼和酸辣湯。
然後阿霖親手炒了半把躺在冰箱兩週的A菜，加了種在陽台上的辣椒。
! ~$ j0 ?0 M+ {7 j/ ^7 G% F「大蒜沒了，」阿霖看看禛姐動也不動那盤A菜，自己挾了一大口「禮拜六一起去買菜？」
「好啊！」阿霖偶而下廚儘管是炒一把青菜都讓禛姐感覺體貼，「大王要結婚了，他寫MAIL給我…」
7 L( y7 \7 X1 R: d8 [/ v3 [「誰？」阿霖沒有意會過來。
「大王，Jeffery」禛姐不相信阿霖那麼容易忘記他是從誰手上將自己搶過來的。
. ~* k1 p# `# d; ~- j「什麼時候？」阿霖只等了一個廣告的時間，沒有閃避問題「一起去吧！」
" L* \$ C5 s  g2 C1 O這就是阿霖。
$ z: ^" R7 e8 [當晚禛姐和阿霖熱情如火的做愛，很有默契的，完全不需暗示邀請。
一團雲霧又飄在他們交纏的身體之間，禛姐想起自己躺在婦產科準備墮胎時，那閃過腦袋的畫面。
* m8 A9 y/ C# q6 U5 b4 L4 M阿霖灑開網，在溪谷之間。
「我希望我可以照顧你，」阿霖在她面前殺魚，除去鱗片，掏出了魚的內臟和鰓，動作充滿了原始的味道。
「還有小孩嗎？」小禛那時並還未跟阿霖有過性關係，卻唐突的發問。
阿霖被問得結巴。
「那我會努力的。」就這麼簡單，他們等不及回到市區，逃開一起出遊的朋友們，在山林某處間，亮晃晃的陽光下，做愛。
禛姐確認自己是雌性動物的思考，希望未來的孩子項阿霖一樣健康高大。
3 a4 t0 u4 n3 J- @" P: y只是為何這兩年，都看不見阿霖那樣肯定的眼神了呢？
禛姐在浴室裡沖澡，慶幸自己的身材僅有一點小小的走樣，也許這個月再努力運動一下，每天提早一站下車走路回家就可以讓臀部緊緻一點。
- a* }7 D2 O# p, \, Q( c0 G她用浴巾擦乾身體，房間衣櫥門上掛著結婚後就很少搬出來的西裝，阿霖正認真的刷著皮鞋，笑笑：「剛剛試了一下，褲頭只有一點點緊，呵呵」
當年的姦夫和淫婦要一起出席被害者的婚禮了。
禛姐喜歡的就是阿霖那樣簡單直接的眼神，於是姦夫和淫婦當晚第二次做愛。
他們和新郎新娘的合照將會在臉書上流傳，他們不管會不會有人按讚，或者那些讚只是反諷。
* A* [2 |/ O2 Z7 M1 m6 L, b他們要讓大家知道，姦夫和淫婦終於修成正果。
, k8 ?% `  C3 }這才是熱血。
參加前男友的婚禮該從哪裡開始準備？
從頭到腳，還是從腳到頭？其實從腰部開始才是正確的選擇，禛姐想。
團購了SPA優惠卷、更火速報名了健身房，業務員連新會員打折的招數都沒使出來，禛姐就又主動多買了十堂的私人健身課程。
「參加我們的課程，健身效果最快了！你看！」小帥哥笑的合不攏嘴，要禛姐摸摸他的粗大手臂當作是bonus。
+ N1 n1 Z! }6 J) w# w. _% _* q「我老公打橄欖球的，比你還壯呢！」禛姐巧妙的迴避了陷阱。買菜還要送蔥的那種人是歐巴桑，她決計從外在到內的心理層面都要像個年輕人。
0 g' m' t* N8 M( b. d  e3 a8 e過了尖峰時間的電車上空位很多，為了遵循教練指示她仍堅持站著，一面挺胸提臀，一面上網找衣服、配件、鞋子、還有髮廊......她理智的提醒自己，衣服是最後才需要下單的東西，否則屆時不合就麻煩了。
# C# }% T: @, ?& L2 y1 \「但指甲的保養是可以先做，以免所有的事情都擠到最後才處理…」她不記得自己結婚時有這麼忙碌，「還有，褲襪更重要，如果到時候減肥的策略並沒有明顯的效果…」的確，成敗都在細節。
提臀姿態也許太明顯了，避免他人注意走到尾端的車廂是比較明智的作法。禛姐戴起了耳機，阿霖幫她在手機裡面灌入了不少懷念金曲，藍心湄動感依然，讓她忍不住跟著晃動夾起了手臂：才兩堂課，蝴蝶袖的問題似乎有解決了一些......
「一路狂奔，不回頭，這是我的手…一望無際的公路，一個人享受孤獨，走到下個出口就能夠得到自由…」
) M3 o0 h8 X" d- }這不過是末日預言前的千禧年才發行的歌，怎麼轉眼間就已經氣喘吁吁狂奔十多年了呢？當時是阿霖拉著她的手，從大王的身邊狂奔離開的，那時候說的自由在哪裡呢？幸福不曾真的來過，連末日都是。
* n( T) w- z7 `6 b$ k冷不防，感覺一道笑容從背後刺來，回頭一看是公司IT阿弟仔就在車廂角落戴著Monster耳罩式耳機盯著她。
只能以「悲憤」二字形容夾著手臂強裝淡然離開的自己了。
- r9 H' r% `1 k6 Q阿霖這幾天也晚回家，推開門時一股汗味，吸哩呼嚕吃著麵改作業。
「好久沒打球了」阿霖說，「剛剛才回來」打著赤膊、捏捏肥肚，舉起手臂展示二頭肌。
) I& i8 A0 L% m- z禛姐笑了。
英國科學家應該做研究，參加前男友的婚禮增加夫妻生活情趣的指數有多少。
「我幫你在ASOS挑了一件皮衣，」禛姐在黑暗中拉著阿霖的手說，「下個禮拜貨就到了。」無聊婚禮的西裝賓客中，穿著皮衣的阿霖個頭高，一定一下子就吸引眾人的注意。
3 q- c2 [+ e# o9 J8 }" G「那你呢？」阿霖問。
" B- D: b& O1 L, b禛姐一愣，直到丈夫開始打呼，她都沒有辦法想像自己會以什麼樣貌在大王的面前現身。
展現幸福是必要的。但幸福的女人是什麼樣子？
禛姐失眠了，網路上那些閃亮的衣服、包包沒有辦法給禛姐答案，沖水聲隆隆讓禛姐趕緊隨意點選了特價商品擋在第一個頁面，不想讓阿霖看穿自己的焦慮：沒有、沒有，只是想要買個吸力永不衰退吸塵器。
「快來，抱抱睡搞搞」阿霖張開手臂。

多希望有熱力永不衰退的愛情，永不。
令人失眠的問題導致了往後一週的不順：花了八千元換的新髮型不但沒有受到稱讚，反而招來同事們在背後默默的議論、膝蓋肌腱受傷（匆匆趕到健身房上課，暖身不夠）…
例會時，專欄寫手連續兩週遲交稿子的事被老闆提了出來，禛姐只能認了：「他說，這兩週進度落後是因為去總統府參加了反都更抗議」
- ]$ b, z8 G8 r* p. m: V8 W2 x, v「那你呢？」老闆直視著禛姐，良久。禛姐這才忽然明白一切都是因為頭頂僵硬的髮型，種種不順導致的怒氣終於完全爆發開來。
5 q" M! r6 v3 J, d% E7 h4 y0 {「我，每天加班，從來不遲到，」老闆不敢繼續直視她的鋼盔頭了，「別組都換到iPad出門工作，背著三公斤IBM的我吭都不吭一聲，給我一台爛電腦每次叫IT總是修不好，請問一下你想問我哪一件事情？我哪一件事情沒有做好需要你檢討？」
0 n$ A% ]: u) U( k7 K4 f8 t老闆當場愣住。
+ |1 \3 z: ~( ^, g+ l' _( `「我是想問你，你對都更有沒有稍微瞭解一下，」十年來，老闆沒有看過禛姐這麼瘋狂的模樣，「那本講柏林人文的書應該加快進度、內容帶一點都更的話題…」
同事們竊笑起來，禛姐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整天沒有人敢再跟她說一句話，只有無腦的IT阿弟仔還敢笑嘻嘻的捧著電腦回來。
/ f7 Q3 R7 x: p. ^「修好了。」
「修好了？」禛姐餘怒未消，「可以維持幾天？上禮拜你也跟我說修好了，結果我辛辛苦苦打的excel表格全部移位…」
「是病毒，」IT小弟蹲下替她把纏在座位下亂七八糟的電線一一接上，小小聲地說「你上的那些購物網站，有的很危險…」
這是再明確不過的勒索，早上例會的爭端繼續要討個你對我錯、公理正義，IT小弟被禛姐狠狠的羞辱一番，現在要回來復仇了。
禛姐可以想像，臉書上會有多熱鬧，他們以「王母娘娘」作為禛姐的代號，在背後偷偷說她的閒話，很顯然，自己得苦吞敗果。
她拿著瑜珈墊，頭也不回提早下班去健身房，哪管膝蓋肌不肌腱的問題了。
' B3 X0 S( A2 u1 p& S* V禛姐來回的在列車裡走著，提臀收小腹，感覺膝蓋的酸楚。
「都已經一跛一跛了，你還一直動喔，」耳罩式耳機蓋住了半邊臉，禛姐差點就要尖叫起來，IT小弟拍拍她的肩，「禛姐！你要不要坐一下？」
不要。
但不想讓臉書明天有嘴炮的談資，所以她坐下。職場上這一點心機她還懂得把握。
6 ?. R5 O7 u. T( U! k  H" u  i/ S「抱歉，」禛姐說「今天我不是針對你，而是公司派給我的電腦真的太糟糕了。」某本禛姐當責任編輯的企管書有教過這種話術，「不是因為你，而是某某不具生命的物體（或者另個主管）所造成的」，一般菜鳥員工都會很快被這種說法說服，「人要懂得包容不同的個體和想法」，這是管理學的靜思語，以「認錯」將「過錯」巧妙推給另一方，同時還贏得掌聲。
+ }0 f! G+ H: V「沒事啦！公司裡面每個人都嘛討厭我！那些電腦本來就是石器時代的東西」IT小弟說：「其實我是專門做軟體的，公司每次都教我順便幫忙修電腦，我也沒辦法啊！」
+ }  n0 }5 o$ [/ F6 ~6 u! @% @「對啊，老闆們連軟的跟硬的都搞不清楚…」跟自己差了十歲的阿弟仔說這種話會不會太可恥？
2 w9 \2 w8 O; {$ H- N$ t0 B( V' c「啊？」IT小弟把耳罩拿了下來，「什麼？…」
年輕人深不可測，你不知道他們的耳機裡到底有沒有聲音，究竟是一種躲藏，還是一種竊聽辦公室動靜的掩護。
3 z: x3 A* g5 ^& Y0 _" a「我要跟你說，你上的那個競標網很爛，」IT小弟繼續說的話又戳到痛處，「信用卡的個資很容易流出去。」
9 E# R2 e% j; H5 f2 U0 H9 `% F「是喔！」顯然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敢在網路上面買鑽石？」電腦壞了，等於沒穿衣服逛大街，通通讓IT看光光。若仔細分析某人的購物路徑，心理狀態大概也被猜出七八分了吧！
「沒有啦！」禛姐說，「就只是朋友寄給我連結，點進去看看而已」事實上自己就是雞腸鳥肚的女人，在大王的臉書上看見閃光的結婚鑽戒貼文，一時激動就決心找個更大的鑽石。
8 Z; E, x3 C; Y) q$ Z. \「我想說敢在網路上買鑽石那種女的一定很猛…」禛姐沒有追問IT小弟他說的猛是哪一種。
: ^7 Q4 l2 o, A' J家門巷口，遠遠就看到阿霖，禛姐原本想叫住他的，不過看到他熱汗淋漓扛著個大箱子，那是什麼呢？好熟悉的背影，忽然心中湧上一股小心機，決定晚個十分鐘到家。
" H% ]' q# c/ M' `' k/ d% b應該不是健身器材，阿霖不愛那些機械化的肌肉，向來追求自然。該不會買了按摩椅給自己吧？阿霖雖然聽過她抱怨酸痛，但總是說常運動就好了......
% q* B! S% Y0 L: i禛姐決定二十分鐘後再踏進家門。
才到樓梯間就聽見房子傳來吸塵器的巨大聲響。
* v& c" g2 i* v% G% v夫妻的默契是不用多說的，「他們說這種的吸力永不衰退，」阿霖光著上身努力吸著地毯「好像真的好多塵螨都被吸起來了耶！」
那是夫妻兩珍愛的地毯，阿霖在上面擺了和室桌椅，不許在地毯上吃東西。只能看DVD和喝紅酒。不過很久了，他們沒有一起躺在那上面了。
簡直魔毯來著，當晚他們睡在上面。像新婚時一樣。
黑暗中阿霖握住她的手，「好久沒有打球，腿好酸喔！」
& b0 V0 \1 j; B% C禛姐翻身幫阿霖按摩，像新婚時一樣。
! Q7 {: y  e0 b阿霖咯咯笑了，還是一樣怕癢。
) Y' Z  P. v$ z' a; S「學長學弟說叫我回去球隊，」阿霖的大腿緊緊的，「因為月底那個禮拜天大家約好要來個歷屆校友的對抗賽…」那不就是大王婚禮的那一天？
禛姐鬆開了手，安靜的回去房間。
4 _% x  M9 L: V# S筆電的螢幕在黑暗中發亮，禛姐失眠了，繼續購物。
) [% O& }3 O; T; i$ K夫妻的默契不用多說，比賽是阿霖臨陣脫逃的藉口，失眠那晚他看見了吸力永不衰退的吸塵器特價頁面，也許無意間也看見了大王的臉書資料。
9 U. D7 w. t' i" A禛姐知道他在乎什麼，畢竟大王已經是什麼雲端科技的總經理。即便是禛姐，說不在意彼此的人生差異那也是騙人的吧。
2 d. X, N/ r* R% r% V2 q以前的阿霖不會選擇退縮，然而現在的禛姐更不會。
即便沒有丈夫陪伴，禛姐也決定以幸福的女人樣貌走進前男友的婚禮會場。
& i  \) h6 b3 s2 s到底要從哪裡準備起呢？
從頭到腳，或者從腳到頭？
3 Z% V7 e7 \( `從手指出發才是幸福女人正確的選擇。
於是禛姐按下了發送鍵，訂購了網路限時搶購的鑽戒，55萬元。
+ |6 k: C: e0 Z+ q% V( x; A一路狂刷，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