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3910
- 閱讀權限
- 40
- 精華
- 0
- 威望
- 3
- 貢獻
- 3740
- 活力
- 2686
- 金幣
- 14769
- 日誌
- 21
- 記錄
- 7
- 最後登入
- 2020-11-12
- 文章
- 3024
- 在線時間
- 835 小時
|
【為了對抗怪物,我們必須變成怪物?(一)】2 r. Y0 o' s5 t
M4 ?+ N) h# @
轉貼自,黃律師臉書 https://www.facebook.com/leonardhuang?fref=nf/ |) h! i, I# X3 I' C0 b) o+ d
*****************************************
7 T6 T3 R+ A, ^2 a+ g2 b0 O5 [3 b/ N7 }2 r' r$ C2 E
(註:在今年的六月三十日,里山咖啡舉辦了「司法的快意與哀愁」講座,找我去講第三場。或許是因為當事人被槍決不久,我有點感觸,也就定了這樣一個題目;叨叨絮絮的給了一個不像大綱的大綱:( p1 Q9 @, N9 Y& m" x( v
(一)從鄭捷案講起:悲傷的故事開端;* I1 U$ ~ K Q5 t2 P2 K9 x
(二)罪無可逭?談suicide by proxy;: @3 t3 ~9 L& [/ Q3 e
(三)素樸的正義觀 v. 「正當法律程序」;! [) W# J3 x, }5 U; i) \
(四)結語:誰是「怪物」?兼論理性主義者的悲歌。! b( X8 N; N" \6 Y
以下是我講的大概內容,類似逐字稿整理吧。藉此留下一點紀錄。)
0 t1 N; h* _% _, N
7 O+ t( u' z# _6 Y& A, ?(ㄧ)從鄭捷案講起:悲傷的故事開端--當代人無法驅除的孤寂感
) F6 X/ e3 o+ r$ s3 c* B" b1 Z# l& Y0 U& W6 J% T- U
在承辦重大刑案的過程中,我一方面可以理解主流民意對於這些被告的唾棄,但從與案件當事人的對話,我又能感受到不同的聲音。鄭捷於今年5月10日已遭槍決,這個案件從頭到尾,在各個層面上都揚起了社會上很大的塵埃;這卻是我們律師所不樂見的,因為這些聲浪,我們都很明白,只是在加速把鄭捷推入墳墓的腳步而已。
# t2 u/ e( }# {2 Q* {( A! R% G/ e$ Z6 E7 a% z& b
在法律上,人一旦死亡,就不再是權利主體;鄭捷雖然已經死去,但出自我自己的某種堅持或感觸,我仍要肯定他有他的「隱私」。所以,今日所討論的,都只是在公開法庭上已經透過程序揭露過的資訊。
' W; ?/ _& B1 K/ j7 C# E
$ s5 F, }* _) F回到主題。雖然我們的主題是「怪物」,但我並不是要影射我的當事人是怪物;畢竟,我們人隨時都可能成為怪物。浦澤直樹的作品之中,我最喜歡的就是就是《怪物》。浦澤直樹向來擅長描述疏離,以及由疏離所衍生出的恐懼;而在我眼中,《怪物》是裡頭最有力的作品。這故事大概是說:在兩德統一前,東德有一個專門培育資優兒童的兒童511之家,男主角Johan就來自這裡。他既天才,也是個連續殺人者。而這個511之家幼兒園培育資優兒童的方式,是讓被培養的資優兒童們進行相互殘殺,取其生存者。某程度上,類似《蒼蠅王》當中的概念,也反映了文明與野蠻的交織。
: H2 |3 M& |. v2 W# v' t1 u; [6 z. I) H
但在這部漫畫裡,有一則小寓言我想特別拿出來談:有一個小男孩,非常孱弱,他的父親是國王,國王遍尋良方不得治。直到有一天,小男孩遇見了一隻怪物,怪物提出要求:只要你讓我住進你的身體裡,我就使你變得強壯;代價是你要幫助我取得名字。小男孩答應了,怪物也實現了他的要求。但是這個小男孩從此必須不停地吞噬別人,來滿足這個怪物。而在吞噬別人時,他也會取得這個人的身份/名字。1 C; Z, h" M: W3 E
- S! M) ^3 D0 B5 K" w# U8 Q. S
鄭捷在犯案結束後,就丟下了兇器。在法庭中,他的陳述是:他之所以犯案,是渴望被人殺死;而這個念頭,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有了。在這裡,我要指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是:依據調查所得的資料,鄭捷來自一個平凡的家庭。全台灣2300萬人中,很可能有幾十萬甚至百萬人的生長背景,跟鄭捷差不多,一樣平凡。就已知的資料,鄭捷並未遭遇任何親人虐待;他的就學雖有小挫敗,但也沒有重大的挫折。鄭捷曾經提過:他在小學時,似乎因為跟兩個女生起了爭執,而起了殺人的動機。而在他國中時,也經歷過全班集體性的體罰。我問過鄭捷:你要復仇的對象,應該是那些人?如果是以復仇作為出發點,那麼,眾人可能較能理解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你莫名其妙殺了陌生人,眾人如今對你抱持著如此大的恐懼。但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為什麼。
1 g" I- d9 t5 W$ k8 @' I( T- o8 s( Q T6 G
一審檢察官在結辯中,就指出了這份恐懼--「不處死,無以平息民眾的恐懼」。我稱這種恐懼為一種集體性的歇斯底里:人民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這麼多人死了,或者受到傷害;這份恐懼加上對真相的不知,漸漸蔓延,而形成集體記憶的一部分,以至於,檢察官,作為人民的代表,認為種種恐懼的源頭--鄭捷,應該要徹底地被抹滅。而在那段時間中,你可以注意到恐懼帶來的效果:人民進入公共空間,總會有一點不自在,想要看旁邊的人究竟在做什麼。
; b% S7 j% _$ {6 G# v* j* i& p: [4 s/ J( \, q$ `4 u% q( S( N
這也是我們律師的考驗。我們該如何讓人民接受,鄭捷依然是個人?5 k% p; L% f! J% G2 V
8 a& H! ^% r4 K" E# E! j: C, E9 O
跟鄭捷交談時,我們不斷地花時間去討論他到底是怎麼被養成的。但即使是他本人,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知道他自己是如何把對女同學,以及那位老師的恨意,轉移成對陌生人甚至自己的殺意。3 C2 T8 U7 j! T' X1 f# Z2 y( ^
: S! w8 g5 b' q. |0 _; \7 B. K
從我的觀點,我認為疏離感或許是這背後的重要因素。, u J! c1 d+ `/ q1 R' p
$ h# v: L N4 B
日本的法務省,以及美國司法當局,都曾經針對大規模隨機殺人案做過研究。研究的結果是:社會安全網的欠缺,這個人在一段時日的(被)疏離之後,終於找不到自我的價值與認同;而他是如此地不被注意,以至於他渴望透過做出某種行為,來換取世人重新將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你會發現到,這些人都已經陷入深深的絕望之中。# H4 |% A& Z7 h* h1 z9 g
! i5 [, q I6 A! K0 G2 O在此有人要問:你衣食無虞,為何要陷入絕望?但我認為:正是因為衣食無虞,才讓他們更無法處理這種疏離的絕望。當我沒辦法在別人的眼中,看見我自己的存在,這像是一個漩渦,你不斷地去找別人確認自己的存在,卻越加發現你的存在是透明的、不被看見的。我的當事人後來很坦誠地說:起初他也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來看待我們這些律師;但到了一審後半段之後,他漸漸願意說出他對於自己人生比較完整的看法,包括這個犯罪在他人生時點當中的意義。鄭捷犯案的時候是二十一歲,正好是成年不久時,為什麼?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嗎?* T$ V% Y1 y% K4 e
3 U, [4 v7 e+ z/ A因為他希望在民事上、刑事上,都不要牽累他的家人。! L( y; Y2 [9 o6 {$ G
. D+ l; N$ C& p" E
如果今日,鄭捷真的「泯滅人性」,那他不應該有這種想法。
' i. p& J% V: O! [
. ^# ]0 Z" h" B) \ c他被執行死刑之前,我們最後一次律見,他說「黃律師你知道嗎,你們來見我的次數,比我的家人還多。」他也說了一些隨著審判過程而產生的他的心路歷程,他提到:這是第一次,他覺得有人在為他努力、為他戰鬥。在那個當下,我忍不住想:如果早一點、早一點他就知道有人願意這樣,或許那些死傷就不會發生。' i c/ R7 k5 B$ Q4 y, l
8 G* u3 ^! p% L6 I
那時三審判決已經出來。有關最高法院的判決,我的感受是,法官確實看見了我們所指摘的違法之處,但那些都已經不重要,因為對法院來說,鄭捷「惡性」太過重大了。所以我們所指摘的違法,相形之下顯得不重要。我就跟他討論,即使三審定讞,也應該盡力去做其他的救濟手段。我告訴他,對我來說,除了案件本身之外,這個案件的價值有二,,其一是檢驗出我們社會的病灶;第二個價值在於,測試出我們的司法與人民法感情的程度。! _* Z/ H! ~4 r; d
: M4 ~8 H+ w t y. u
我在這裡要探討的是,所謂的「怪物」,他不會是天生生成的。身為兩個小孩的父親,承辦這一系列的案件,給我最深的啟示是,單是願意傾聽,就可能免除一場災難。傾聽與真切的關心,這是最便宜的,卻也是最貴的。如今我們都汲汲營營於自己的生活,難以撥冗去傾聽別人說出心底的話。
% |# p3 W9 V) _# a2 d# }/ u0 |# K* G' u+ _( t: n! x
回到主題,如果一個個體對自己的存在感到懷疑時,他就會選擇抹滅自己,但在抹滅自己的同時,又渴望得到別人的關注?同時滿足這些要求的手段是什麼?不就是鄭捷所採取的手段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