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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的，你的背影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雨簾淹沒了。雖然走出條長巷，左轉就能看到你居住的地方，然而我總有預感我們無法再見面。
( X1 T. t- h l$ E6 ?* w8 Z3 R) _ 我記得很清楚，我第一次好好看著你時，對話是這樣的：
, n' o. j' g! o" v7 T2 c 「放下屠刀，所為何事？」
- D5 _, t$ F# }( K% y: m' u; W5 } 「立地成佛。」; ?" ?( k3 ~2 s; c
「立地成佛，所為何事？」) `, U/ Y t4 g- F5 P |6 _
「拾起屠刀。」0 P3 I" o: k: S+ f. N4 s3 W
我笑了。手裡打鐵的動作並不停歇，只是用微微的笑意斜睨你。; E4 n' [3 k3 X2 }
這是我這三個月以來，第一次端詳你。9 d9 D5 [5 Z+ o& M"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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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I8 [: ~8 r" b/ a( U" c 當今儒林中說起李家，沒有人不伸出大拇指稱讚；就好似在武林中提起「鐵血大旗門」，沒有人不肅然起敬的。
7 @( X, \: ?3 t! h% u 「一門六進士，父子雙探花」，這種書香門第，堪為當朝開國以來，文名最顯赫的家族。李家每日磨墨所用的水，至少要用掉一缸；為了供應李家每日寫字的紙，每日至少要砍去三百竿竹子；李家每年刊刻的詩文集，使得方圓百里內已無棗木；據說就是李家藏書閣每日打死的蠹魚，掃成堆也有半斤。( O3 R ?: ~) {0 _0 D" b* D, q8 v
李家在朝並不弄權，因此一直稱不上位高權重，然而文名之盛，一時無兩。
$ f" A# }" n0 @- a! j% {2 v: W 尤其是李家父子接連高中一甲的探花，聲譽傳遍天下，於是天下人便將眼光放在尚未赴考的李家小兒子身上----也就是你。2 c' f+ b5 {7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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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你還是拿著屠刀。」我反問：「三個月前，你來到我鋪裡做什麼？」& I( m* o2 m% n$ l
你輕撫著掛屋簷下長刀的鋒刃，道：「買刀，殺人！」
* w0 r6 b5 h- U9 w 我道：「要最快的刀？」$ }& D4 `0 O2 `2 f. c. j
你捏著刀刃：「最快最利的刀！」9 x. P D3 ?+ e. Y9 t# L/ P+ k6 U
我停下打鐵的活兒，拿起一杯水，用喝酒一樣的神情慢慢啜飲：「當時我怎麼告訴你？」, h6 {% I6 G1 \
我看著杯子裡的倒影，啊，多像我的獨子，我的獨子老了之後，可會有六七成像我嗎？) U5 Y. }" ] ]1 _; _" w- c7 {" u3 \
你轉向我，忿忿道：「你說，不是刀快不快，而是人快不快。」. ~4 E& N* Y% L2 }$ B$ P0 l
我點了點頭，彷彿覺得這話很有道理：「殺人的，從來是人，不是刀。」
7 `) w8 W8 G0 e! k9 v" @4 v 你道：「為了這句話，我們爭辯了一個月。」
# D, ~( \: L( b$ T 我道：「後來呢？」
! D* T5 O+ t3 A _0 ]* n3 \ 你道：「後來你要我多讀佛經，我讀了兩個月！」
( \, e3 Q& n! k5 T 我道：「佛法博大精深，縱是你李家弟子向來才智過人，讀兩百年恐怕也只學得皮毛！」7 f% N' |' b' c* p: v5 w4 I$ j
你道：「我讀了兩個月，便有了答案！」1 N3 t9 C% e* v8 x4 k9 w" z
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Y( j# M6 O9 y3 \& J; | 你道：「成佛之後，拾起屠刀！」+ H- g2 P0 Y, z1 L* [ _9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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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Q: H" q% R! `. u 唉，我的兒子該親眼看看，你是多像他啊。眼睛訴說的是憤怒，拳頭訴說的是憤怒，全身肌肉、毛髮，都在喊著憤怒。! u% y- w# u1 |2 j1 L
我兒子說這世間太不公平，所以要毀滅不公平的一切。
" y7 Q7 y0 E: q0 K( @! w& ~, O 然後十九歲那年，我兒子就不告而別，孩子他娘傷心過度，臥病不起，隔年傳來幾件我兒子的大案子，他娘再也撐不住走了。我不堪兒子惹來的仇家騷擾，改名換姓，遠走他鄉，在李宅旁邊巷底窩著，殷殷實實經營打鐵鋪子，可我心中總越來越常想起他了，八成是你的緣故。- }% Z: z6 {7 c; M r
你看我沉默著，瞪著我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辯？」
! C" L5 X: z" H( q+ @ 我嘆道：「這世上有一種事情是不需要辯的。」
@0 m- @% L- ?5 G! C3 Q 你道：「什麼事情？」
) O# w/ n% u+ Q& U' O5 g" M. { 我道：「辯也沒用的事情。」8 p4 Z' {. u- o& R
你說：「所以，給我一把最快的刀。」
7 v8 K+ R" d3 e. i" \9 t! d- r 我笑了。「憑你那握著羊毫的手？」! P, n+ K j* `# S# L' ^1 T5 D! {( `
你握拳，眉頭咬得比牙關還緊。你的拳頭還沾著從書房帶來的墨汁，是不是能夠沾上鮮血？) c6 |$ _5 K9 Y- Y
你突然彎下身子，不停的乾嘔，卻又嘔不出東西----是不是想起有朝一日，你的雙手便會染滿鮮血？6 Q( n; q: e" j7 s5 W4 ]
嘔不出東西，就開始劇烈的氣喘。; f o) b* G3 {+ |8 J
我冷冷道：「就憑你這氣喘的老毛病，也想殺人？」) s' G# s. @: h* _* E2 s
你掙扎著要說些什麼，可惜你已經暈過去了。% b+ ]! |9 h7 B7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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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來的時候，看見我居然在幫你醫治。更令你驚訝的是，我不但會治你的病，而且還傳了你一套內功心法，可以緩和氣喘。
( |8 m+ k% I& H6 Y1 G/ U5 n: r 你求我傳授武功，我眼力當真已經不行了，一下子，你的面容變成我兒的面容，就好像那一天：「爹，我求你，你武功那麼高，求你傳授給我！」
* |' x; b% m! a$ C9 u$ }; i A ----難道自己狠得下心拒絕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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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 S* ]/ w0 m! Y 據說李家的老家人也發現：少爺氣喘的毛病不再發作了，書也較能讀下去。3 q v# w! n4 q+ x, u
然而少爺半夜時經常失蹤，怎麼也找不到，回家了也絕口不提行蹤。你的父兄早已赴京為官，你不說，那些老家人也奈何不了。$ i8 `& j2 W& k; l& L2 H; r9 b
找不到是當然的，誰會把李家未來的希望和巷底又黑又髒的小鐵鋪聯想在一起呢？ }4 i3 h) E8 _9 ["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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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2 ^+ j# N9 v# ^+ w# u& T 你在我這兒學內功和打鐵過了大半年吧，有天你突然問我：「鋪裡那麼多武器，為什麼不賣？」
9 H' t3 M% `. V# V3 ? 我說：「這些武器不是賣的，是要留給我兒子的。」
* k% H# w; l% h6 Z6 n9 \ 你失笑：「你說那個十九歲就離家出走，在外犯案的不肖子？」7 l, v' Z N7 [( M5 d: l7 p
我悶哼一聲，不作聲了。5 s' v$ {1 t5 u: L! G- }2 A
我看著你半晌，我才說：「你當時要買刀殺人，我就不信殺的是別人。」& e: Y" |6 A' H; J/ M, ]0 `
你彷彿遭受了一記重擊，面露痛苦之色：「你永遠無法瞭解負在我身上的壓力。」2 d. A" U9 q. l( a0 A2 s( V
你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喊道：「你只看見我一生下來就錦衣玉食，可曾看見我從牙牙學語開始，就有無形的鞭子在後面驅策我考取功名？你可知道我的玩伴都在泥巴裡嬉笑打滾，我只能坐在書齋習字，連墨水都不能打翻？你可知道別人有父親疼愛，而我的父兄在遠遠的京城，只會捎來一封封信問我讀書的進度？……」
$ G" E; \+ w5 V8 t: E 你顫抖著指著我掛在四壁的兵刃：「而你，有這麼一個不肖兒子，在外學武殺人，你不但不與他斷絕關係，還……還……」卻再說不下去了。& R; c+ D" f& |: x& B; y( a
「我和老李探花不同。」我說：「我闖過江湖，舐過鮮血，挨過刀子，知道這不是好玩的，所以我兒子要當江湖人，要學武功，我執意不肯傳授，他才離家出走。」1 Y& s2 \( T% v ~( t4 B1 {
----兒子啊，如果時間倒轉，你再求我一次，我是否就會答應呢？2 ~3 G* w6 d, B) T! O+ [' [
我又說：「而老李探花在朝為官，衣食無缺，受人敬重，這種日子，誰說不好？你老子不願你受苦，這才要你走他走過的路子，你反倒毫不領情，比起我兒，你才是不肖！」5 \( b1 C$ I) w& O' k/ r
我是真的發怒了，而你也全身發抖，還兀自說道：「他有沒有想過……他走過的路，我可不一定願意走？」然而聲音卻小得多了。
9 T$ P$ P. L* I( K5 S. `" j 後來，好一陣子，你不曾再提過買刀的事，然而我曉得你嚮往江湖，沈迷武學，像我兒子一樣。你的內力是越來越深厚了，氣喘也痊癒了，日後要是能不沾酒，包准連咳嗽都不會有。
7 V- T5 v5 W% q* ` 你開始試探著取下我打造給兒子的兵刃，我沒有阻止你。你使了幾種兵刃，覺得吃力，最後你選了我擺在檯上的工作小刀，眼睛發亮。' X& s& z, {* ]: n& {( v. h6 o
「你曾說我身子羸弱，不適合練刀劍拳腳。」4 q, f3 B* V( k/ r$ w
「我說過。」
Q, b5 \% u2 g6 ~3 b 「我說過我要找又快又利的刀。」
* I7 ?7 K/ d( B1 I+ K0 ]" b0 Q 「你說過。」
; `' o- I5 X) w# d- | 你高舉這把小刀，一把三寸七分長的小刀：「這就是我要的武器。」: a1 S- X5 s* S0 W8 V9 y
「小刀？」0 U/ f( N: ~0 [* I; X; ~. f' S
「飛刀。」你說：「我只要練手腕的力量，輔以內力，只攻不守，可以成為武林中最快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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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d$ Z( Q0 B 我笑。長笑。笑不絕。
) f) H( [& b1 N% \& H% E" s 我先否定了你學拳腳刀劍功夫的希望，是放下屠刀。% A1 g |1 E S; \3 p* M
我向你揭示了做父親的苦心，消弭你將鑄成的大錯，是立地成佛。
- b& ~8 c7 p9 H2 [! H6 K! [6 x 你終於想到了你可以練的武功，是拾起屠刀。
* b. b) V% m: ] 之後，你這把屠刀，秉的是佛心還是魔性，就要看自己的克制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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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用最好的精鐵，為我打造小刀。」7 Q( m! p5 I' P. h6 V; O
我沉下臉：「為什麼要用最好的精鐵？」$ P9 q7 p, M8 P: F
「唯有神兵利器，才能縱橫天下！」
% ~4 t3 [4 s2 n8 S 「呸！」我說：「手中無刀，心中有刀，那才叫高；而手中無刀，心中無刀，刀我兩忘，才是最高境界。你還一味執著刀本身，謬至極矣！」
; P! q) A8 T& h1 B 你卻說：「一心追求無刀勝有刀，豈非也是執著？用刀者是人，刀無人則無用；而刀有形而心無形，有形之刀豈能限宥我心？你又何必執著不用精鐵？」3 d: g4 @( u# `! S# ?5 x
我愣愣的望你瞧，竟分不清你是耍嘴皮子還是真的悟了。
; E4 _; [ l5 J" P* v 就這樣，你回去閉關讀書了幾個月，方才終於你來了，說為了家族的聲望，人本來就會去做一些他不願意做的事。你還是要上京赴考，但是就這一次考完，你要擺脫家族的桎梏，過江湖人的自由生活。+ w; S1 K, C5 ]
我把一套飛刀送給你，對你說只是平凡的小刀，其實我騙了你。那是我畢生珍藏的天外奇金，原本是要打造最後一件兵刃給我獨子的。好在小刀用不了多少材料，我用了一半的奇金做了一套小刀給你，你一定會感受到它的不同。
0 L* E! B5 T% n9 p+ o! C+ \$ }# S 或許你真的會名震江湖吧，但是我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恐怕是等不到這一天了。% J: x8 ]7 s% H
不，我還沒等著死呢。我還要將剩餘的天外奇金，做一套武器託人送去給我兒子。最近終於得到他的消息，說是雙環武術已有大成，我得用我最後的餘力，打造一套龍鳳雙環給我獨子。$ i4 v: x. x' q) s+ H4 W# w,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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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4 00: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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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4 06:54:19
發表於 2011-9-14 07:3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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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4 08:29:34